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7)

關燈
寧的神韻。

年輕的項山脈忽然開始想,十三歲時候的藍子落就擁有這種神韻了嗎,她是不是很輕易就勾引住了二叔。

而這個送禮物的男人——那無疑不是個什麽好東西——為什麽要和藍子落合奏。

********************

電話在午後響起。

那時候,項山脈正試圖把手機丟進酒吧櫃下面的抽屜裏去。原因不詳。

它忽然響起了音樂,長長久久。

他完全聽不出這是來自哪裏的曲子,即使內心毫無來由的鄙夷著那個叫做袁尚的不知來自哪顆星球的男人,他也默默地承認了,曲子很好聽,簡潔歡快。

他正在猶豫該不該把電話拿去給藍子落時,她已經下樓了。站在高高的階梯之上,給人一點稀稀落落的壓迫感。

“It’s ringing。”他開口道,舉了舉手裏方方正正的小東西。

藍子落點點頭,繼續往下走,她的眼神安定,並且生出了一股向往。

項山脈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應該確實是向往吧。

她伸出手,手上還套著蕾絲手套。讓人想要鄙夷一下,並且馬上給她扒/下來。項山脈把手機放去她掌心,悻悻地把掛在脖子上的大耳機扣上了。

純粹被那手機鈴聲吸引來的。

藍子落不想承認自己對音樂已經近乎癡的愛戀著。也許因為神經系統裏始終壓抑著一股青春的叛逆,想要反抗父親的統治,不想把他強加到她身上的愛好,最終變成她心魂上本能般的皈依。

這種背叛了自己靈魂的感覺似乎一種屈辱。

被強迫接受某種事物,經年累月的反抗最終變成身不由己的愛上,這絕非妥協那麽簡單。近乎靈魂的萎縮。

所以她如此鐘愛項平原。因為那是最初第一眼本能的識別。

“你好。”她接起了電話。

“我猜你不會打給我。”男人的聲音,帶著寬厚的笑意和了解。

“是。”藍子落走去窗口,滿眼的綠色在午後暖熏的風裏昏昏欲睡。

“我猜你是因為這首曲子才決定聽我的電話。”男人又說。

“是。”藍子落回答。

“藍子落,你……完全不記得我了嗎?”

“你應該再猜一次。”藍子落的語調沒變,唇角卻已經彎起淡淡微笑。

男人在電話那邊頓了一下,良久才呵呵的笑起來。

“不管怎麽樣,昨天你確實完全沒有認出我來。你真狠心,你是真的完全不記得我這個人了。”

“你以前好像不叫袁尚。”依舊是嚴肅沒有情感的語調。

“對,我真心希望你忘記我以前的名字袁達凱。可是你卻把我整個人都忘記了。”男人略略抱怨的說。

“對不起。”

“還是喜歡為莫須有的事情道歉。”男人的聲音溫柔起來。

“你的字很漂亮。我甚至無法確認它屬於哪種字體。”藍子落翻出了口袋裏的兩張字條,“如果可以希望你告訴我。”

男人沈默幾秒,“如果想知道,就再見我一次。”

“好。”藍子落果斷的回答。

“你們認識?聽來很有交情。”胡堯摸摸圓滿的光頭,“真是,我還自作聰明的為你們做引薦。”

“沒關系。”袁尚盯著手裏的電話,“其實她跟我沒什麽交情。”

胡堯看著他。

“但是我跟她很有交情。”袁尚笑起來。

“交情也有單方面?”胡堯喃喃,狐疑的推敲他的眼神,“不要用往事勾引我。”他幾乎哀嚎。

兩個男人用眼神對決了一會兒。

袁尚大笑,“我們在巴黎音樂學院共學一年。那首曲子,是她在天臺上哄的歌。”

“你竟然和天才共學過?”胡堯嚴重表示懷疑。

袁尚只是繼續笑,似乎往事讓人快樂,“裘利安教授認為女人和東方人不適合神聖的鋼琴,他們的手指缺乏力度和想象。藍子落當時剛來到學校,教授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彈奏了巴哈的E調前奏曲。教授聽完就不說話了。後來他對藍子落的稱呼一直是,來自東方文明古國的天才。只可惜,藍子落一年後就回國了。”

“你們倆……”

“她的手非常美。可是一直戴著手套。她的字也非常美。可是從來不肯送給任何人。她的聲音非常特別,我想只有我聽過她的歌聲。”

“有點酸。你在背詩?”胡堯靜默了語氣。

“我是有點酸。”袁尚靜靜的笑,“她仍然一點也不記得我。”

“哎呀,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故事?”某人沈不住氣了。

“可悲的正是沒有任何故事。”依舊在笑的某當事人。

“那現在呢?”

“我猜我也不知道。”

“哎呀兄弟,我之前錯怪你了。”胡堯拍拍他肩膀,“竟然勸你不要掉進井裏,你根本是已經埋在井底的沙裏好多年了嘛。”

袁尚笑笑,搖搖頭,“你有多久沒拉大提琴了?”

胡堯院長被終結了。

一語點破痛處。大家都很擅長。

********************

對袁尚這個人其實從來沒有很深的印象,她的微笑只是給了當年那段天臺上的模糊記憶。

她是從來不唱歌的。因為嗓音極為特別。當與所有少女有所區別時,當然占少數的被叫做特別或是古怪。

藍子落永遠是那個特別和古怪的角色。

正是因為年輕,她可以在那段惡劣事件之後,依舊被稱作少女。只不過古怪的少女變得愈加古怪和沈寂而已。

父親把她送來了巴黎。想要給她不一樣的天地心情。

然而,與項平原每個新鮮奇特的感覺都化作永不瞑目的回憶,並且與她一同搭乘了飛機,跨越經度緯度遠渡重洋,並且親歷了巴黎音樂學院古典浩殤的種種。

那一次她站在天臺,決定給自己哼一首歌。

因為即使她自己也從未聽過自己唱歌。

從前覺得自已嗓音低沈,不似少女明媚的快樂憂傷,所以固執的不曾開口。

遠離了舊日國度,忽然讓她想要小小的釋放。認為自己足夠用功刻苦,把音調音準完美的控制在手指上。如果世界上真有“通感”這回事,她的歌聲也應該準確無誤。

於是便隨意的哼了,未知幾時潛藏在心底的旋律。

連自己也微笑起來。釋懷的這麽快,原來年少時候對於那個男人的傷害,尚在快樂和滿足之下——出於家族的優越感還是自尊上公主般的處優,淡淡默默的認為,那個男人即使受到了懲罰,大約也是榮光無比的。

已經不記得自己轉身後是否真的有個人站在彼端,那個人是這個叫做袁尚的男人麽?當年他該是和她一樣年輕,然而是沒有任何印象可言的。

所謂“你從前好像不叫這個名字”來源於藍氏家族一貫的外交手段,不過是避開“不記得你是誰”這樣的具體內容。

他用小提琴詮釋了她那段年幼的心情,似乎是追逐藍色蝴蝶之後,生命裏唯一一點隱秘的甜。甚至連她自己都忘記了那簡單歡快的旋律,然而袁尚卻添加了音樂的魔力,音樂一旦響起,她的記憶就馬上覆位了。

這曲子以及所有被它引發的情緒以及幻化都應該是屬於她的。

藍子落看著方方正正的手機,兀自讓自己下落進自己親埋的谷底。

“我出去了。”她對項山脈說。

男孩迅速的轉過頭來,似乎忘記了自己耳朵上還掩護著大而綠的耳機,“your ex-boyfriend?”

子落和山脈之間的氣氛似乎仍是沖突、無法和睦。

不過藍子落的心神已經投放到和袁尚共同演繹的幻化裏。他對音樂的感悟這麽高,也許超越她,他對小提琴的掌控這麽好,好過所有她認識甚少的頂端小提琴演奏者。

不論以前是否相遇過,無論巴黎或是黎巴嫩,至少今次是一定要遇上的。

她就那樣走出去。不需要換衣服,也不需要在鏡子前檢視一番。

項山脈一把攥住她手腕時,讓她誤以為項平原分裂了——此刻他正在電視臺現場做秀。

“你的男/女/關系很~混~亂~”山脈氣憤的說。

“帶著耳機是不是聽得更清楚?”藍子落家庭教師式平淡古板的口吻。

“你……”準備發作卻找不到詞匯的某山。

“我今天很開心。”

他面前的女人笑了。毫無來由的傾訴般的笑容。

項山脈飛速的撤離了手。

視線和回憶被她含笑游離的紅唇燙到。

一個離開。像一撇輕風。不關身後事。

一個靜立。似一個番茄。心亂到慌張。

九、七夕

與袁尚的碰面未可預料的愉快。雖然過程有點酸腐,無奈藍子落其人本身就是有些酸腐之氣的。

原因無可考據。但她自己也曾讀過諸如弗洛伊德或是某某大師的心理書籍,想借由此類為自己的古怪尋找一個貼切的借口。

“我想總歸與你曾經的經歷有關吧。”袁尚說,帶笑的眼光裏泛著試探,“我其實真想更多的了解你。我其實直到今天也不太有勇氣說出這句話。”男人笑了笑,“你一直讓我籠罩在自卑裏,也是後來我才知道,我一直想著要超越你,其實只是想讓你多看我一眼。這樣的言語,是不是太過直白?”

“是。”藍子落面無表情的說。

袁尚只好笑了笑,呵呵的笑,“愛上你的男人總該很慘烈吧。”

這一次藍子落從袁尚的書畫上擡起頭,嚴肅而恩賜般的凝視他,然後這種凝視變得飄忽,“沒有男人愛上我。”

袁尚又笑,“那麽我不能算嗎?”

“你覺得自己慘烈嗎?”

男人笑笑,沒有回答。

藍子落收回視線,繼續盯著那幅《南園疏雨圖》:夢裏江南雨巷,槳聲燈韻微茫。 百年春傘古磚墻。雨撫青石板,愁鎖紫丁香。 寂寞誰家庭院,燭火滌盡幽廊。 天明應自試新妝。淺笑三數點,輕探綠紗窗。

她已經盯著看了很久。很久很久。袁尚想起胡堯的話。現在會有哪個女人肯這樣長久的盯著一幅圖看,那般靜默的看著,看得一旁註視她的男人簡直要驚心動魄起來。

他聞到她身上清淡的茶香混合著藍子落獨有的味道。他的心和身體同樣蠢蠢欲動,他的心和他的身體同時在嘲笑彼此,你怎敢對這個女人執迷……

“這幅圖可以送給我嗎?”女人擡頭,神色微赧。女王怎可害羞?袁尚僅僅淺笑,舍不得開口。

“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如此鐘情沈貞山水庭院畫風的。雜樹、山房、水榭、庭院錯落。如果在畫裏過活,是快樂還是煩悶?”藍子落撫了撫額角,“對不起。”

“為了什麽?”袁尚問。

女人淡笑,清淡略帶內疚,“為了我是個古怪的人。為了我沒有記得你。”

袁尚點點頭,“真想要這幅畫嗎?”

“是。”

“交換。”

藍子落笑,在他面前她這樣的放松,想把自己所有的古怪都釋放出來,似乎覺得這個男人雖然覺得怪,但不至於嘲弄,“你想要什麽?”

“想要你一幅畫。還想要你一場演奏。”

“兩樣換一樣?”

“唯一的籌碼就是你喜歡。”袁尚托了下巴,溫和淡笑。

“好。”爽快的答應,幾乎沒做思考。

“是不是只要真心喜愛的東西,你總是從不猶豫就去得到?”男人的笑忽而凝重。

不知為何,藍子落忽然想起項平原,他就像屬於她的那些古怪,被她倔強而毫無猶豫的得到。她對自己無所顧忌,以為是可以完全的利用和傷害的,想得到的外物及其匱乏而絕少。她是真的曾想得到過項平原嗎?從她的十三歲開始?

“畫你什麽時候想要就什麽時候拿你自己的畫來換。至於演奏,就在月中,七夕,我的小提琴演奏會,我只希望你能跟我共同演奏一次。”袁尚快而清淡的語氣,似乎想要拉回她飄忽的眼神以及思緒。

她常常要走神,常常要發呆的。袁尚知道。那僅僅因為眼前的人,無法讓她專註。某一刻,他真想化作她手底的那幅圖,得她片刻專註。袁尚,在她面前,你竟卑微至此。

等待的歲月太遠久,甚至忘記當初初衷。如果舊夢可以重拾,惟願了卻那段傾國傾城的暗戀。十年前的法國,十年前的巴黎,十年前的藍子落,你們都曾是袁尚此生的浮屠。

然而,至今,已經準備好,僅把她當做一個女人看待。

袁尚瀟灑的起身,“因為接下來還有別的約會,我就不送你了。”

藍子落利落的起身,裙擺瞬間墜落飄曳,晃人眼神,“哦,打擾了。”便轉身走了,走去玄關,又優雅的回身,淺笑,“我明天來取畫。”

離開的人從來不明白。留下的人也從來不點破。愛情與時代共同進步,淪陷其中又保持清醒,徘徊於火熱的情感與冷靜的思維之間究竟需要多大的智慧和克制。

“至今仍不能完全明白究竟是因為你哪一點造成我今天的境況。”他對著門說。

“這正是愛情發生的原因。”胡堯在門後答。

********************

海報已經處處張貼,彩色潑墨,消止於視線之外的原野,青蒼荒莽,流雨般點綴了幾朵疏離淡雅的星子,從天而降,落地為花,墨跡所為,看不出花形,僅得神韻。

“七夕·子落原上” 大歌劇音樂廳七月初七鋼琴藍子落小提琴袁尚

項山脈撕了一張海報回家。氣沖沖的。如果他仔細想想,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完全沒有立場生氣的。不過大抵年輕人是不太愛思考的,或者說他們的思考常常在別處。

進門,踢掉鞋子,摘掉耳機,弗開口,已閉口。

賀蘭回來了。沒穿套裝,而是寬大的印度風罩袍,顯得風姿動人。坐在項平原身邊,端著一杯綠茶,偶爾對話幾句。

項平原的眼神飄忽,偶爾被拉回來,胡子拉碴的笑笑,像個調皮的大孩子。

他走神的原因只有一個。

藍子落。

她正伏在餐臺上,研磨。去掉了手套,蒼白的手指已經沾惹了墨跡,更加近乎冰冷的白。手腕微微轉動,優雅肅穆。她手裏那根長長的研磨石,研磨的眼神以及姿態,大約才是項平原真正坐立不安的原因吧。

項山脈喉頭抖動了一下。海報背在身後,先跑上了樓。

他想不明白他們這群人怎麽能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以前只覺得藍子落多餘,令人討厭。現在不知為何他忽而覺得藍子落正是他們之間不可或缺的一個角色,一個類似潤滑劑的存在。

似乎正是她調和了項平原與賀蘭之間的某種缺失,令他們可以安穩的坐在一起,不遠不近。而他和二叔似乎也正是借由著對藍子落共同的恨而迅速達成統一戰線,忽略了多年天各一方的情感隔膜。

而事實上,是不是被調和、被忽略的東西就真的不再存在?若是藍子落不在這裏,賀蘭、他以及二叔會是怎樣的相處。

二叔真正想要的,是這份被掩蓋的和諧,還是唯獨帶來和諧的藍子落?

抑或藍子落於他們而言,僅僅是被利用而已……

項山脈糾結起來。

他為什麽要糾結這些。騰的跳上床,趴在那裏悶聲。

奇怪到家的家庭。Shit!

***********

等到他換洗好,著套頭衫和運動褲光腳走下來的時候,情況似乎沒有什麽改變。這廂是相濡以沫貌合神離不離不棄,那廂是淡定獨處潑墨作畫只有自己。

讓人誤以為是兩個時代穿梭在同一時空。

他離開中國歷史太久,老實說,用筆墨紙硯作畫這回事,他還是有些好奇。於是大喇喇走去藍子落身旁,即刻被墨香吸引,一步也不願意挪動。

而藍子落,她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有意識到其他任何所有。項山脈竟至於小小的哀怨起來。

他無法描述她的畫,因為他壓根兒不懂什麽國畫,只是她專註的神情以及行雲流水的筆鋒讓他幾近於沈迷,光著腳傻傻的站在那裏,明明看不懂卻不肯離去。

**********

“山脈和子落,是不是年紀相仿?”賀蘭忽然說。

“開玩笑……”項平原嘴角歪了一下,卻忽然說不下去了。他發覺賀蘭揭發了一個事實,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實。

藍子落和項山脈僅僅相差3歲。

他沒有找到過渡,甚至沒有掩飾,視線突然而來,他的侄兒正和他的女人站在一起。但是他們看上去並不怎麽協調,無論如何藍子落看上去也像山脈的長輩。山脈只不過是個小孩子。

“哦,山脈這孩子晚熟。看上去還小。”他正視賀蘭,回答。

簡短的沈默。

“我們什麽時候舉辦婚禮?”賀蘭的笑容氤氳在茶氣裊娜裏。

“隨時都可以。”男人很快的回答。

長久的沈默。

**********************

潑墨庭院畫。筆法清新,重在塗抹勾勒。

這是藍子茸曾教給她的。子落已經不太願意去回想有關藍湖別墅的種種,那裏的一草一木任何一點記憶哪怕一絲絲的風她也不願意去觸碰。記憶雖然頑固,但勝不過人的厭惡。

她的生活,她的生命,與那裏再無瓜葛,永無瓜葛。她所希冀的是另一種生活,是平靜,是對自我的肯定和釋放,是沒有愛也沒有恨唯有清風朗月的日子。

項平原,如果可以她願意把他帶進她的畫裏,她的音樂裏,她的思念裏。但是不能是愛裏。

愛於她是傳說中的傷,是無法信任的絕望和悲觀,是藍敬銘的偏執藍又時的孽障藍昭科的背叛,是藍子茸的鐘情藍子暇的濫情藍子棋的薄情……所謂愛的念想,從她追逐紫蝴蝶就開始結痂,何必傻到自己走去悲慘裏?

她不要那些。她要不起。她只想平靜,哪怕辛苦,她只想內心安逸,哪怕終生孤獨。

腦海裏憶起袁尚那幅畫上的詞句,她展展畫紙,開始題詞:

“輕雨斜燕頹墻,昏燈殤詞古梁。十年新茶舊爐黃。煙籠青絲結,霧遮娥眉滄。清冷何處簫傳,幽咽百折回腸。暮深且獨吟宋唐。扶額雙目渺,誰人唱佛桑。”

項平原,你便是我遙唱的佛桑曲,指尖的娥眉滄,甚至不能入歌甚至不能入畫,可是我聽得見,看得見,將自己緊緊束縛於高閣,我在廟堂之高,你於江湖之遠,十二年,這種程度的情感,是不是可以安全的觸碰謠傳的愛?十二年,這種程度的念想,是不是可以報答你的牢獄苦?

我敢說,我從不愛你;我也敢說,我從無虧欠你。

石印章。水落款。讓我得自由,讓你得美滿。

********************

有些事情沒有搞清楚你是不會甘心的。

藍子落終於也得承認自己是個俗人。俗之又俗。這與“藍”這個姓是極為不匹配的,她想。

上一分鐘她還在自己曾經的家如今項平原的家裏宣稱讓他得到美滿,下一分鐘她握著畫卷走在暮色漸起的中心區感覺這個城市騷動的物欲時,她發覺夕陽能夠為一切蒙蔽一層美好的色彩,包括她的好奇和不甘心。

原來你也是有這些東西的。然後她告訴自己,所有事情一旦跟項平原扯上聯系,她大約總會變得不同以往。

亞熱帶遲暮的風頗帶著涼爽,蕾絲手套裏她的雙手也感覺到清潔的空氣流動。

大歌劇音樂廳緊靠著美術館,暮色街頭格外人文,因為許多無名的音樂人和畫者會在街頭做現場表演。無法在大歌劇音樂廳領受優雅觀眾的註視,在廳外接受買不起票的路人的駐足和掌聲,對他們而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有人列好樂器,彈起吉他,唱得是十年前流行的校園民謠。曾經是極為出名的,廟堂之上的藍子落從不被允許聽這種音樂,因為它是平民的,不高貴,然而當年也出於叛逆,瞞著父親故意鬥氣似的偷偷買了那個歌手許多唱碟,雖然它們終也沒有避免被摔碎的下場以及她在高凳上罰站的半小時,藍子落畢竟還是記住了那悠揚真率青春感傷的旋律。

“是你的長發不是未來更讓我迷茫/是你的微笑不是前程更讓我感傷/蹲在寂寞裏等你的回眸/陽光恍了單調的煙圈/我放你走放你走讓你去放》蕩漂流/你的青春正成熟我還一無所有”

藍子落的步子輕快起來。她覺得無法控制自己的微笑。

唱歌的男孩留著長長的劉海,身條細瘦,仿佛唯一能承受的就是身上那把吉他的負重。聲音雖然單薄,勝在幹凈清澈。

也有架著迷你攝像機的女孩在拍街頭DV,從神色上看是那個小樂隊的擁躉。藍子落這時候恰巧走進了她的鏡頭——藍氏公主始終是不太懂得繞彎路與人方便。

“哎,你擋著我了。”女孩尖叫。

“哦,對不起。”藍子落握著畫微微點頭致歉。

“哎,算了,你說幾句吧。”女孩索性把完整的鏡頭都給了她,“你是不是cosplay表演者啊,不太像,年紀有點大了……”女孩喃喃,“快點說幾句吧。”女孩催促。

“呃,”藍子落一頭霧水,“你需要我重新道歉?”

女孩把臉從鏡頭前移開,“誰讓你道歉了,請你說幾句對水風箏樂隊的喜愛之情。”

“哦。”藍子落認真點點頭,開口了,“他們很年輕,呃,BASS手比吉他手更拿得準,鼓手好像有點心不在焉,鍵盤手則完全跟不上節奏。我想……呃,他們也許需要一個指揮。”又點點頭,表示自己說完了。

女孩瞪著她,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藍子落依舊沒有發覺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她的肩膀搭上了一只手,抓得她有點痛,覺得自己要被扭轉過來,然後她只好順從力量轉身面對,要知道,這個插曲並不是她預求的。

結果她只看到一個背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替她面對了一群似乎是不懷好意的少年。他們帶著各自樂器走過的。

“她不應該隨便批評別人。”吉他手和鼓手一起嚷起來,二十幾歲的樣子,聲音不很大,似乎有些委屈。

項山脈有點急,中國單詞在腦子裏翻江倒海往外擠,結果出口太小,“呃,她不太會講假話。”他咧開嘴巴笑笑。

藍子落站在他身後,覺得項山脈這句話還算中肯。

“餵,你們是來砸場子的吧。”DV女孩跳過來,“阿皮。”

一個壯壯的男生走過來。長得太過有棱角,因為有些猙獰。他把鍵盤留在了原位。藍子落以為阿皮應該是一只可愛小狗的名字,雖然她不怎麽喜歡狗。

對方太過壯實,項山脈咧咧嘴,還是盡力把子落護在身後。藍子落則站了出來,直覺是不該讓山脈這個孩子站在自己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該等待什麽。唇槍射擊還是相互毆打。這兩方面她都不擅長。

路人越圍越多。魯迅時代的國民至今一路繁衍。

“你來彈一下。”阿皮說。

“WHAT?”項山脈擰擰眉。

“讓這個cosplay美女彈一下。”男孩又說了一遍。

眾人期待的眼神有時候會給當事者勇氣。譬如自殺的人會把“跳下來”當成生命最後一場秀。畢竟總是難得才有這麽多觀眾。

這個案例不能用來比喻藍子落。

她靜靜的站在那裏,手腕上的蕾絲手套微微翻開一個邊緣,睫毛閃動,“可是我不能遲到。”

“批評別人的時候應該先想想自己。”阿皮把手插/進褲袋裏。

鑒於他的動作姿勢更酷一些,山脈同學悻悻地把手從褲袋裏拿了出來,“Hey, Luo, why not just make a try, as easy as pie for you. ”歪歪身體,靠近她耳邊。

觀眾正在等待答案。

“只能5分鐘。”藍子落點點頭。

項山脈咧開嘴巴笑笑,“hey hey.”空心拳在她肩膀上輕輕落了幾落。

藍子落看看自己的肩膀,又看回去他的笑臉。神情認真嚴肅,“可以幫我保管一下這幅畫嗎?”

“Sure.”男孩微笑。

發出了幾個單調的音節。不太令人滿意。觀眾唏噓。

藍子落也在心裏唏噓,除了鋼琴她是不能碰其他樂器的,尤其這種電子合成的樂器,更為父親深惡痛絕。

她三歲開始觸摸的就是巨大冰冷而高貴的鋼琴,那時候她尚如此渺小。只能用一根手指指指點點,發出叮叮咚咚的樂聲。父親抱著她,她笑嘻嘻的,覺得神奇,並不知道執拗的父親已經為她選擇了一生的羈絆。

藍子落的食指隔著蕾絲手套彈奏起來,非常輕快而喜悅。已經是極為好聽的曲子,漸漸越來越快,似是帶著魔力,令人想要走進音樂裏去,想去辨識每一個音符上鐫刻的故事。

對她自己而言,這竟也是難得的經驗。電子鍵盤的和聲效果無法與鋼琴同日而語,然而別有風味。譬如簡潔,譬如隨性,譬如自由。

藍子落的十指都放了上去,她甚至是破壞一般自虐一般的飛速移動著指尖,雙手在鍵盤上交錯離合,像著了魔無法停下的舞者。直到她的手指也被磨得發熱發疼,直到她覺得自己要在鍵盤上種下一片火。

什麽時候開始,她熱衷於這樣的演奏方式,類似一場嘩眾取寵的表演……

她站在那裏,讓自己沈下去,仿佛被水淹沒,沈得一張臉淡淡泛著月光白。然後倏然停了。心情忽然糟糕起來,覺得自己仿佛做錯了事,不該被薄霧雲遮的暮色蠱惑,不該為人群熙攘的街頭駐足,更不應該像個應戰的少女演繹什麽歡快的樂章。

這些並不屬於她。她也不屬於這裏。

藍子落扔下尚未從音樂中覺醒的聽眾,從項山脈手裏接過畫,繼續匆匆往前走。她感覺空落的內心裏伸出了灰綠色的觸須,想要觸碰大地之上的天空。但是很快它們只是枯萎坍圮在空氣裏。

項山脈跟著跑過來。

他也從未見過如此演奏的藍子落。他以為她只是優雅寂靜的表演鋼琴公主而已。而現在,他還不能讓自己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兒來形容她今天帶給他的全新認識。

當然他大約也不可能找到。他的中文詞匯實在有限。

“你為什麽不摘下手套,”他跟著她走了一段路才開口,“我是說,你彈琴時候不是摘下手套的麽~”

“因為那不是鋼琴。”藍子落一邊走一邊說。

高貴而可笑的癖好。項山脈撇撇嘴,忽見子落轉身回來,“他們說的cosplay是什麽意思?”

“It’s short for costume role-play, a type of performance art in which participants don costumes and essories to represent a specific character or idea. Characters are often drawn from popular fiction in Japan.”

“所以他們覺得我……”

“Old school.”項山脈脫口而出。

“守舊派……”藍子落沈吟了一下,點點頭,似是無可厚非,“你怎麽跟來了?”

“Security.”

“我是成年人。”繼續往前走。

“But you go to see a man.”

“我們曾經有一年多時間在一起學習音樂。”

“More dangerous.”定論。

“你跟項平原很像。”藍子落打量了下他狡黠安靜的雙眼。

“Coz we’re family.”男孩得意的說。

********************

來到袁尚的酒店,僅被前臺告知外出。

現在藍子落才想起手機也是比較重要的道具。

“我們回去吧~”在大廳等了二十分鐘之後,山脈眼睛眨眨。

“我說過今天會來取畫。”藍子落認真的說,同時對山脈的提議感到不可思議。

“But he is not in.”

“要信守承諾。”藍子落一臉嚴肅。有些事情是不能兒戲的,原則就是原則。

山脈亮晶晶的眼睛睜圓了,“你應該預約~而不是坐在這裏浪費時間~我不會陪你坐在這裏浪費時間的~”

“你當然不需要。”藍子落微微一笑。

項山脈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氣呼呼的挪了下屁股,把耳機扣上,拒絕交流。

藍子落並無介意,只是抱著畫正襟危坐,安靜的等待。

等待是一個人的儀式。是內心力量的孤獨角逐。找不到方向看不到時間,只能守住一個並非能夠成功的信念。安靜的化作礁石,被時間的浪花一遍一遍沖刷,直到最後放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